[藏源]雪国往事(三)

疯狂打call…啊啊啊我的心情看得好紧张,那种一点点的感情递进真好////牧民和猎人///❤️

Rodonia:

守望先锋 同人


半藏x源氏(狼牧)




*因为这次信息量比较大,分章不是很好分,就一口气发了,部分设定注解在文章最后


*补充说明一下,为了避免对原著人物的丑化,文中藏源的父亲并非原作中的宗次郎


前篇回顾请戳这里:雪国往事(一)(二)




雪国往事


(三)


  “你又要去猎人那儿?”


  源氏脚步一个急停,侧头看过去,和他住得最近的姑娘宋哈娜正坐在地上晒太阳,她黑色的辫子搭在右肩,圆圆的黑眼睛没有看着他。她将手里的沙包丢起来,在沙包腾空的那一瞬间,迅速抓起身前摆放的石子,再反手接住落下的沙包,反复好几次,“实花婶婶明明以前嘱咐过我们,不让你打听津罗的事的。”


  “只是和同乡叙叙旧。”源氏辩解道。


  哈娜手上的游戏没有停止,只有脸转向他,双眼从容不迫地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背着的小行囊时撇了撇嘴,圆圆的脸颊看上去更鼓了,显然她并不相信他的话:“部落可还有好多事要忙呢,羊怎么办?”


  “西提会帮我照顾羊的,别和别人说。”源氏朝她眨眨眼睛,俏皮地笑了,“节日之前我就去这一次,之后就回来帮忙。”


  “说到节日,到时候你会邀请他吗?”哈娜一把抓住所有的小石子和沙包,抬头冲他问道,黑眼睛闪闪发亮。


  “当然会,我这次就问问他。”源氏点点头,“不过我不太确定他会不会答应,他看起来不是很喜欢到外面来……”


  但是黑发的小姑娘忽视了他后面的那句话,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总算有了符合年龄的兴奋表情:“真的?酷!到时候我一定要请他教我几招!”


  “饶了那些男孩子吧,宋哈娜大人。”源氏对于哈娜的期待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部落里已经没几个男孩子打得过你了。”


  “不是还有你嘛。”姑娘倔强地鼓起腮帮,“没打过你就不算,还有那些半龙人。”


  “好吧好吧,说不定他会愿意教你的——你那句‘酷’是什么意思?”


  听到源氏的话,哈娜举手欢呼,听到他的下一句则放下手来:“从上个月来的那群西方商人那儿听来的,他们遇到有趣的事就会说这么一句。”


  “你倒是学得快。”源氏拍了拍哈娜的头,“时候不早了,我走啦。”


  “代我向猎人大人问好!”


  “知道啦!”


  源氏摆了摆手,向着莫多加快步前进。


  从林中相遇到现在,源氏和半藏悄悄会面有半个月了,青月由盈至亏,草原也一天天暖和起来,再有五天的时间,夜弭月就会到来,白天会越来越长了。


  吹着草海上的微风,源氏一路小跑来到约定的地点,他从不担心半藏爽约。即使住在阴暗的莫多加,猎人仍然对时间的把握精确到不可思议。源氏每次站在约定的树下默数不到十下,就会在树的阴影下看到猎人威风凛凛的身影。


  他们的会面总是由半藏带领他进入森林的,源氏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明白了半藏所说的“标记会让自己迷路”是什么意思。从太阳的方向和周围的景色判断,源氏知道自己每次进入森林的位置都是一样的,可是每一次的路却又截然不同。有时他看到初次做的标记出现在右手边的树干上,有时一个也找不到——也难怪总有人有来无回,这片邪恶的森林就像一群长了脚的怪物,不断地变换着位置,引导无知的人迷失方向。目前为止,源氏还没有发现森林变动的规律,也许像半藏这样在森林中生活很久的人才能明白吧。


  尽管二十一年是那么漫长的时间,猎人却对津罗的一切记忆犹新,他只有在向源氏讲起津罗时才会变得比较健谈,这种时候,都是半藏在讲,而源氏在吃原本是带来给猎人的食物。其余大部分时间,半藏沉默得就像个影子。源氏心想,也就是他这样寡言的人可以独自忍受二十一年的寂寞,换了源氏,大概已经疯到和自己的影子讲话了。


  半藏今天告诉源氏的,是津罗那些盛大的节日。他的故事里,有必不可少的绚烂樱花,有锦衣云鬓、肌肤如雪的美人,有咿咿呀呀的艺人,有弹出孤单而回味悠长的调子的三味,有海边的高歌,还有点燃了夜空的花火。


  “花火。”源氏重复了一遍半藏说的这个词,“那是什么?”


  “一种……用火药制成的东西,”半藏挑拣着词汇向他解释,“不会很危险,点燃以后,会飞到天空,像花一样绽开,有很多的颜色,非常漂亮。”


  “五颜六色,花一样……”源氏皱着眉努力回想,脑海深处幼时的记忆中,似乎有类似的东西,“是不是像魔法一样的?”


  半藏点点头,源氏的眼睛亮了:“那我知道了!好几年前的篝火节上,他们请来一个会戏法的流浪法师。结果他的魔法烟花吓到了牛羊,好几只跳出羊圈,大家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们捉回去,那个法师被领头的公羊追得爬到帐篷上,下也下不来。”


  回想起那个时刻,源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眯起的双眼依稀瞥见一只手伸向自己,他抬起未退却笑容的脸看过去,意外地捕捉到了半藏眼中难以形容的温柔情绪。刚要开口询问缘由,源氏的脸颊就感觉到了猎人粗糙的手指,拇指指腹温柔滴、慢慢地擦过他的嘴角,抹去上面沾着的食物碎屑。


  眼前与意识模糊了很短的时间,恍惚间手指的触感与目光都有一种熟悉感,源氏突然觉得有阳光照在自己身上,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风吹过繁茂的树、摇晃花朵的声音……


  等他回过神来,半藏的手已经收回去了,只有眼神中残存的目光让源氏明白刚才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啊,谢谢。”他用力抹了几下嘴唇,擦掉剩余的食物残渣,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尴尬,虽然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抹掉了。


  他用拇指反复擦着嘴角,抬眼去看半藏,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他,黑色的眼睛里读不出任何意思,却让源氏看着心里莫名一慌,为了尽快忘掉这种感觉,他换了话题:“说起来……六天后就是今年的篝火节了,部落里会举办庆典,到时候会有很多各地来的人,你来吗?”


  半藏久久没有回应,他低下头,皱着眉权衡着什么似的,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暧昧态度。


  “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


  “我会去的。”就在源氏开口时,半藏做出了决定。


  “太好了!”源氏差点儿跳起来,“我的朋友们都想见见您,特别是哈娜,自从知道您救了我之后,她就一直吵着想跟我一起来。”源氏笑逐颜开,“庆典会很有意思的,商人们会来这儿,吟游诗人也会有,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会遇到去亚坎的弥缇斯艺人,还会有很多好吃的,酒也会有很多。”


  说起部落的庆典,源氏就停不下来,他滔滔不绝地开始说起以往庆典里的趣事和见闻,等他停下来时,带来的食物已经差不多吃光了,虽然一直在说话,但半藏还是吃了大部分,以他的吃相完全看不出他比源氏的食量多得多。外面也已经是夜凉如水,这是个月光黯淡的晚上,群星闪耀,却也让森林更加黑暗。


  源氏看着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


  “今晚留下。”


  正要拾起包袱的手一僵,源氏抬起头,显得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夜晚的莫多加危险至极,而且无论住下还是自己出去,都是要拜托半藏的麻烦事,何况送他出森林回来的路上也是很危险的。


  像是配合着半藏的话跟源氏的想法似的,夜风送来一声夜枭的尖啸,让源氏想起有次半藏在黄昏送他出去时遇到的一头鹿的骨骸,在他所知道的生物里,没有哪个会吸光猎物的体液和油脂,让它一夜之间变成一具干尸。


  “那就只好打扰您了。”源氏乖乖坐回原位。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源氏就躺下了,半藏还没睡,他恢复了平时的沉默,坐在篝火前喝着剩余的酒。


  面对着火光源氏难以入睡,于是他翻身背对篝火和半藏。篝火被添了一些干柴,火更旺了。即使快到夜弭月,甘喀罗草原的夜晚还是很冷的。火烤得源氏背上暖融融地,渐渐地,源氏闭上了眼睛。


  周遭的突然变化让源氏重新清醒。他感觉到自己床铺的边缘微微下陷,发出沙沙的声音,来自他人的接近驱散了源氏的睡意。他知道靠近的人是半藏,因此他才更为惊讶和慌张,紧闭着眼,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半藏在他的床铺边坐了很久,久到源氏几乎快要习惯了他的陪伴。篝火噼啪噼啪地响着,让源氏再一次陷入沉睡边缘,接着脸侧的细微感受让他再次醒来,这一瞬间的触碰太过轻微,只要睡意再多一些,他也许就会忽略掉这个感觉了。


  在这之后很快地,源氏感觉到半藏离开了他身旁,接着窸窣声从帐篷的另一头传来,沙沙声后只剩篝火在低语,半藏终于也睡下了。


  源氏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却发现这并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感到一丝晕眩,甚至难以呼吸,因为体内的血液全都涌上脸颊。他不动声色、缓慢地移动着手臂,将手掌放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那里跳个不停,像只发疯的兔子。


/


  庆典的日子很快来临,当天午后,源氏依旧来到森林边缘与半藏会面,只不过这次换源氏带路了。


  和往常一样,源氏数到九时,猎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阴影中。看着他向自己走来,源氏打了声招呼,接着发现他和平时有些不同。


  虽然离群索居,但半藏一向都保持着整洁,衣装一丝不苟,看不出长期在荒无人烟的森林中居住的样子。今天他的样子尤为干净,身上的皮甲被特地擦拭过,背着的弓也更为锃亮,像是要踏上阿罗那围猎的猎手们,还有他身上蛇草冰冷的香气……


  源氏一愣,这才发现半藏径直走到了他面前,他下意识地想退后一步与过于靠近的半藏拉开距离,但猎人已经握住了他头侧挂着的蓝色珠串。


  “……怎么了?”


  半藏的脸近在咫尺,近得源氏能一根根数他的胡须,压迫感扑面而来,源氏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有见过。”


  半藏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回答道,他盯着手里蓝色的珠子,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源氏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拨开他的手:“节日、节日嘛……”虽然通常只有女孩子才会盛装打扮。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反正,您不也是好好打理了一番。”


  半藏点点头,觉得没什么不妥。


  “这些装饰很适合你。”


  源氏不好意思地笑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源氏所生活的部落,在广袤的甘喀罗上只能算很小的一个,但无论多么小的部落,到了篝火节这几天都会热闹非凡。在夜弭月的第一天,远猎的猎人们会带着猎物归来,这一天开始,寒冷自东洛伦北地逐渐消退,每个甘喀罗人都会为这温暖的时节感到高兴,食物会更充足的,商道也会有很多的商人开始往来停留,这些来自亚坎、库伦与苍砂原诸城邦的商人与旅者在篝火节这天必然会驻留在离他们最近的部落,因为商人对依赖以物易物的甘喀罗人来说非常重要,篝火节的意义之一,就是为了欢迎商人们的到来。


  源氏向半藏介绍到这部分时,他们刚拜见过长老,此时他正领着猎人在部落里转悠,将他的朋友一个个介绍给半藏认识。


  部落由于众多客人的到来而尤为繁忙,和其他女性一起坐在户外缝兽皮的哈娜一眼就发现了远处的源氏,挥了挥手,放下手里的活就跑了过来。


  “你真的把猎人请来了!”她兴奋得双眼放光,但还是尽力克制自己,向半藏行了个牧民之礼,而半藏也用草原的礼节回应。


  “她是我的朋友,宋哈娜。”源氏介绍道,“哈娜,这是莫多加的猎人,半藏先生。” 


  “我听说过很多关于您的故事!”哈娜像只兔子似的双脚一蹦一跳,“您能来参加庆典太好了,请务必多在这儿住一阵子!”


  “谢谢,我会考虑的。”


  “太好了,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们一起……”


  “哈娜!”身后忙活的女性中有个十分健壮的,她站起来,朝这边喊叫道,“别偷懒,快来帮忙!”


  姑娘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她不服气地撇撇嘴,做了个鬼脸,生无可恋地冲女性喊道:“来啦!”


  源氏看着她的表情笑了:“阿兰婆婆好像不想放你走。”


  “没办法,还是你们玩去吧。”哈娜撅着嘴巴,“这张兽皮明天就要完成,她们正缺人手,如果一会儿我完成了自己的那部分,再来找你们吧。”


  “要不要我帮忙?”


  “还是别了,你难道忘了上次的教训?”哈娜说着转向半藏,一脸坏笑,用源氏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对半藏说,“他上次帮忙时把挂毯弄得一团糟,阿兰婆婆气得追着他打,绕部落跑了好几圈呢!”


  “你这臭丫头——”


  源氏作势要上前敲哈娜的脑袋,小姑娘敏捷地跳开来,一边做鬼脸一边跑走了。源氏会给她一个鬼脸,转身向辩解之前自己帮忙的成果并没有小姑娘口中说的那么糟糕,但半藏先开口了:“她是夷良人?”


  “嗯,不过也是在甘喀罗长大的。”源氏很高兴他转移了话题,于是带着他继续走,“她的父母是夷良商人,他们的商队被半龙人袭击,游侠们赶到时只剩下她一个活着的人,就把她带来了我们部落,由阿兰婆婆抚养。每年总有商队会被袭击,总有一两个孩子被送到某个部落抚养,所以其实,甘喀罗的子民也来自四海八方。”


  源氏回过头来,朝半藏笑了笑,无论曾经来自何方,现在他们都属于草原。


  “对了,半藏先生的父母是什么样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二十一年前的灾难是那样令人无法忘怀的痛苦,他们都在这场悲剧中变得孤苦无依,他提这个干什么呢?


  他停下脚步,低着头,忐忑不安地瞄着半藏,猎人的脸上没有表情变化,甚至双眼中也看不到任何变化,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生气,只得一言不发。


  但半藏并没有生气,半晌过后,他语气淡然地开口了:“都是很普通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样啊……”源氏窘迫地搓揉着自己的手指,他不想再看半藏的眼睛,转过身去寻求打破僵局的方法。


  方法没有找到,半藏再次帮了他的忙,转移了话题。


  “半龙人总是袭击商队吗?”


  “不只是……商队,还有牧民的部落。”源氏转头回答道,在看到半藏眼睛的一瞬间又移开了视线,“它们倾巢而出。夜弭月以后,白地边缘的雪会消融,半龙人就想方设法穿过龙脊。每年这个时候,猎手们都会回来,这是有原因的。”


  “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告诉我。”


  半藏沉稳的声音令人安心,源氏没那么窘迫了,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半藏的眼睛笑了:“谢谢。”


  不远处传来一声吆喝,源氏的眼睛亮了,他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人又变得兴奋起来:“半藏先生,是商队。”


  说着,牧民便脚步轻快地跑了过去。商人们聚集在部落一片空地上,这儿停放着来自各个国家和城邦的车马,商人们已经支起摊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部落的人们拿着皮毛、食物和自家的牲畜来交换商品,商人们总是乐于用一些货物来交换补给和有赚头的特色物品的。来自库伦的矮人兜售着珠宝和武器,衣着华丽的高鼻梁商人来自弥缇斯,他们在售卖轻纱和香料,巧舌的亚坎商人则在贩卖器皿和布匹,而流浪到此地的兽人在出售一些玩具和神秘的玩意儿。


  “这儿经常能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源氏扫了一眼兽人摊子上那些内容物诡异的瓶子说,“有次一个商人来这儿卖亚坎来的水果,他用魔法把它们都冻起来了,运到这儿来时都新鲜得不可思议,现在不少商人这么干,效果好得不行。”


  源氏转身看向半藏,这才发现猎人从刚才就没听到他的话。半藏早已停下,站在一个库伦商人的摊子前,手里拿着一枚吊坠。大嗓门的矮人有一把红色的大胡子,正向他滔滔不绝地吹捧这枚吊坠的做工。


  源氏凑上前看,躺在半藏手心里的是一枚蓝色的石头吊坠,石头被打磨成球形,光滑透亮。他再偷偷瞄了一眼半藏的表情,此时猎人正专注地看着这枚吊坠。


  “原来您喜欢蓝玉啊?”难怪会特别在意他的蓝玉珠串。源氏转向矮人,“这个怎么卖?”


  矮人动了动自己的大鼻子,大声地报出价格:“五块羊奶干酪。”


  “太贵了,两个半。”源氏讨价还价。


  “五块,谢绝还价。”矮人哼声道,“这可是库林·贡的奥金矿坑出产的蓝玉,成色绝对是顶级的。”


  “就算是顶级的,蓝玉也不值这个价,”源氏坚持着,“两个半。”


  “没门!四个,这是我的底线了,两个半想也不要想!”矮人挥动他又短又粗的大手,不肯退让。


  “我不会为一个蓝玉吊坠花掉五块干酪。”


  “那你去亚坎人那儿看看吧!也许他们那儿的次品可以拿这个价买到。”


  “好吧,好吧,四个。你们矮人可真够固执的……”源氏抱怨道,听到这话的矮人笑了:“这叫稳当,小子。我们或许个子矮,但脚可扎得稳当着呢!”


  源氏吐了吐舌头,转向半藏:“您在这儿等一等,我回去一趟。”


  说着他就要往自己住的帐篷跑,但半藏拉住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伸向腰间的小袋子,从中掏出一块半透明的灰色石块,虽然它有着浑然天成的规则棱角,可相比这儿售卖的珠宝,实在太不起眼了。


  “我没有干酪,这个能换吗?”


  矮人没有斥责他胡闹,而是眯起眼睛,郑重地接过去,对着太阳反复查看:“成色不错的灰魔晶原石,不过太小了,顶多卖给炼金的当材料使,倒是能抵这吊坠的钱,成交。”


  买卖敲定后矮人就不再理会两人了,转身戴上透镜仔细查看自己刚刚到手的原石。源氏看了看矮人,又看了看半藏,明白其实半藏的那颗原石绝对比这个吊坠要值钱,也超过了五块干酪的价值,正要开口告诉他,他就转了过来,面对源氏,把吊坠戴在了牧民的脖子上。


  源氏的嘴还张着,话语却再也没说出来,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到库伦商人不知何时停下了手头的事,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俩。


  显然半藏并不在意这道目光,也没有在意源氏僵硬的表情和动作,在给他戴上吊坠后,欣赏似的托起这枚在源氏胸口摆荡的吊坠,嘴角甚至可以窥见一丝笑意。


  “果然蓝玉和你很相配。”


  源氏抬起眼睛,视线正好与半藏相撞,温柔的目光自狼头帽下的双眼中倾泻出来,那是猎人在讲起津罗时才会流露出的目光,源氏立刻慌手慌脚地调转身体背对半藏,拉起本来放下的头巾。


  他决定今天剩下的时间都这样蒙着脸。


  接下来好一阵子,源氏都没找半藏搭话,半藏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散步。最后是源氏想起自己一句话不说就接受了别人的礼物,于是停下脚步,转身向猎人道了声谢,说话时他庆幸自己蒙着脸,不然半藏会看到他红着脸,源氏对此时的自己十分不满,感觉就像个扭捏的小姑娘。


  “抱歉,刚才让你难堪了。”猎人则这么对他说,“我只是觉得很适合你。”


  源氏脸又红了,他知道此时他只用说一句客套话回应就好,可他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自己就成了结巴,暴露自己慌张的情绪,于是他僵硬地和半藏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再出一声。


  打破沉默的是天空传来的一声戾叫,源氏闻声抬头,清澈如洗的高空有只猎鹰正盘旋下落。胸中狂跳的心脏让源氏眼花,他花了半天功夫才明白那是什么,顿时忘记了当前的尴尬,笑了起来。


  “来了!”


  他摘下头巾,笑着对半藏说。


  “什么?”猎人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困惑的表情让源氏笑容更甚:“她是我最后一个要为您介绍的人。”


  “她是谁?”半藏走到源氏身旁,和他一同注视着这只猎鹰,目光随着猎鹰的飞行而移动。


  “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仅剩的亲人。”源氏柔声说,“当年,是她救了实花阿姨和只有三岁的我,一路保护着我们,直到我们在甘喀罗落脚。那之后每一年的篝火节,她都会回来看我们。”


  日光将鹰的影子打在地上,它一圈圈盘旋而下,接着突然飞远,在半空绕了大半圈,最后拍打着翅膀朝向二人降落。


  在落下的一瞬间,棕色斑点的猎鹰化作一团黑雾,又在一瞬间凝结成人的模样,一名麦色肌肤的白头妇人站在了二人面前。她穿着一身蓝色长袍,点缀羽毛的木杖背在她的身后,她看上去很精神,站得直直地,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右眼被眼罩遮住,深邃的左眼下方刺着一块小小的刺青纹章——只要是了解苍砂原的人都会知道,来人是库洛林的萨满。


  “安娜阿姨!”源氏上前拥抱她,萨满也笑着将他揽入怀中,“好久不见了,一切都还好吗?”


  “好得很,小麻雀。”安娜拍了拍他的背。


  “我看出来了,您变年轻了,脸上皱纹都没了。”


  “哈!是吗?”萨满松开他,眯眼笑了,眼角的岁月痕迹清晰可见,但并不能破坏她的优雅,可想而知她年轻时曾是个美丽的女人,“你们一个两个地,嘴都这么甜。”


  源氏顽皮地眨了眨眼:“法芮尔呢,她怎么样了?”


  “上次寄信来时,她说她在伊雷夏过得很好,不过那是三个月前了。你知道的,拜眠厄洋那块讨厌的反魔法区所赐,普通信件漂洋过海少说也要两个月时间。”萨满像个孩子似的抱怨道,“你呢,小麻雀?你看起来也挺好的。”


  “好的不得了。”源氏笑着回答。这时,萨满才将视线转向半藏,老人明亮的左眼闪过一丝难以理解的疑惑,但源氏没注意到。


  “安娜阿姨,这位是莫多加的猎人,半藏先生,”源氏向萨满介绍道,半藏上前一步,向她郑重地行了礼,并在源氏开口介绍她前主动说话了:“库洛林的猎鹰,库洛诺阿的祭祀,沙之萨满,安娜·艾玛莉大人,见到您荣幸之至。”


  “真没想到有人会认得我。”安娜的语气似乎有些谨慎,这点源氏注意到了,他还发现安娜在上下打量半藏,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有了笑容。


  “每个津罗人都认识您,大人,每个津罗人都不会忘记您的名字。”


  萨满谦逊地笑了:“不过是一些应当做的事罢了。当年因为祖拉姆与库洛诺阿的誓约,才让卢赞有了永不枯竭的河流与生机,我们库洛林不过是完成当年主人未尽的回报罢了。和那些伟大的英雄相比,我做得太少了。我也听说过你,‘黑雾’莫多加的猎人,没想到你会是津罗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救了我的命。”源氏笑着抬起头来,与猎人对视着,“我在莫多加迷路了,被狼群袭击,是他救了我。”


  “那我应当感谢你,莫多加的猎人,请接收我的谢意。”安娜向半藏致意。


  “这是我应该做的。”半藏也如此回答着,弯腰回应安娜的致意。


  当两人抬起头时,正巧目光相撞,在这一瞬间,二人似乎都明白了对方双眼中的意思。而这些源氏则没有注意到。


  “哈娜呢?”安娜转向源氏,笑着问道。


  “在帮阿兰婆婆缝兽皮呢。”


  安娜笑了:“想必她已经不耐烦了吧?是时候去拯救我们的小哈娜了。你带着你的客人去玩吧,我自己去找她。”


  “已经逛得差不多了,我们和您一起去吧。”源氏生怕和半藏继续单独待下去还会发生别的尴尬的事,于是积极地上前让安娜挽住自己的手臂。


  “这样不好吧。”安娜看向半藏,“你的意思呢,莫多加的猎人?是和我的小麻雀在外面散步,还是陪我这个老太婆聊天?”


  “我很乐意陪伴您。”


  半藏低下头说。


/


  临近黄昏时,商人们收市了,繁忙的牧民们也停下手中的工作。牛羊入圈,飞鸟回巢,人们围坐在篝火前休息,等待排成战士相位的十三颗星与金月一同亮起。


  篝火前的人们分成了好几个小群体,大部分都与自己的同伴在一起,用故乡的语言交流着,少部分则用通用语和其他人交谈。


  女人们围着吟游诗人谈笑风生,他是个叆陆精灵,有一头乌黑长发、一张漂亮的脸蛋、一副好嗓子和一张抹了蜜的嘴,他抱着刻有红色山茶花的诗琴,在讲述着趣闻和故事间不时拨弄两下来烘托气氛,逗得姑娘们嘻嘻哈哈。这引来不少男性的嫉妒,他们只好让自己尽量不去管这些,埋头喝酒和谈论政治。


  对甘喀罗人来说,政治是比大海还要遥远的东西,即使知道大海的湛蓝与波浪滔天,也无法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源氏和部族的其他人一样,对政治不感兴趣,他只是一边和朋友客人们玩闹谈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外来商人们的谈话。


  商人们在谈论亚坎,谈论亚坎人和精灵的紧张关系,关于这一话题,在东洛伦可有得聊了,他们甚至将事情追溯到了二十一年前的濯缇血案,这时其中一个人开口了,他在这之前一直作为旁听,在聆听其他人的高谈阔论。他有着棕黄的发色,像苍砂原的沙子一样,他面部轮廓深邃,鼻子又大又高,眼睛是绿色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东陆的人:“请问,濯缇血案是怎么回事?”


  这一群商人的谈话因他而停止,大家都看着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接着其中一名健壮的商人笑了,那是一种带些嘲笑意味的表情,仿佛预见了接下来的戏码似的:“那不如问一问知道这件事的人吧——喂,那边的精灵朋友!”


  正在与姑娘们调笑的精灵转过头来,友好地笑了笑。


  “说说当年濯缇发生的事吧!这位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对这件事很好奇。”


  “这太无礼了!你当着精灵的面提这件事是找死吗?”人群中有个声音说。


  “没关系,我并不介意。”精灵礼貌地回答,“请问是哪位大人想知道那时的故事?”


  棕黄头发的商人站了起来,向精灵行了一个没有人见过的礼。


  “恕我冒昧,尊敬的诗人。”这个商人说东陆的通用语时带着浓浓的西陆腔调,“我来自铠兰·提里奥,忒雅的糯耳精灵之乡。我的家乡尊重精灵,我的幼年也听说过很多精灵的故事,但对东洛伦的叆陆精灵所知甚少,如果不介意的话,希望您将故事告诉我。”


  “您不需要用敬语,大人,在东陆,除非身居要职,否则不会有人对精灵使用敬语。”精灵笑着扫了一眼一旁的商人们,“很抱歉我不能把故事告诉您,那是二十一年前发生的事,而那一年后,我才出生。”


  精灵说出的数字引起了源氏的注意,二十一年前亚坎的动乱和津罗的覆灭有着微小的联系,他是知道的。他抬起头来,听着精灵继续说下去。


  “但我知道有一首曲子讲述了这个故事,现在这首曲子在很多亚坎人口中传唱,也许能帮您了解这个故事。”


  话音落下之后,诗琴的旋律响了起来。在适当调节音调后,精灵开口唱道:


妲那沙之女,森林来的姑娘


眸如星辰,眉如弯月,黑发闪着光亮


华服加身,花缀发间,鸟儿为她歌唱


婚礼之日,誓词轩昂


  精灵的歌声不像甘喀罗的牧民,牧民的歌声向来响亮而悠长,像要让歌声化成风吹到更远的地方,而叆陆精灵的歌声则更内敛一些,萦绕在人群久久不散。接下来,歌词开始变得阴冷起来。


渡鸦戾声报丧不速之客从天降


哀恸的新娘


谁人为她哭泣,谁人为她感伤


新郎之血染衣裳,权贵之子笑声扬


可怜的新娘


谁人为她哭泣,谁人为她感伤


领主之名索初夜,制裁之刃身上藏


肮脏贵族,血溅华堂


  在接下来的段落中,与第一段相同的曲调在此时显得诡异无比。


黑衣者之女,高塔上的新娘


目眦尽裂,面如恶鬼,双手浸透血光


驻足窗棂,语如毒蛇,诅咒之荡荡


婚礼之日,坠落当场


渡鸦戾声报丧死不瞑目人心惶


坠落的新娘


无人为她哭泣,无人为她感伤


哭泣的新娘,陨落的新娘


她为自己哭泣,她为自己感伤


恸哭的新娘,复仇的新娘


  听众变得沉默不言,很久很久的时间,除了火焰的噼啪声外,只有女性的低声啜泣。终于,棕黄头发的商人打破了寂静,声音颤抖着摇头感叹:“太……太可怕了,后来呢?难道就没有人主持公道?”


  “在那个年代,”商人中一位须发花白的中年人开口了,“精灵不在公正与法律的保护之下。”


  中年人磕掉烟袋中的烟灰,继续说:“听说领主因为痛失爱子,让手下对新娘的尸体做了更过分的事,然后将她的尸体架在了贫民巷的街头,濯缇的精灵们杀了守卫要为新娘报仇,于是领主……下令杀了濯缇城里所有的精灵。”


  源氏听到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亚坎王呢?他难道就放任这样的事发生?”


  “亚坎王?”中年人冷笑了一声,“亚坎王那会儿刚坐上位置,脑袋上的王冠还是空心的哩!这件事以后,全国的精灵奋起反抗,他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拿回权力平定起义,在这期间,教皇跟议会的人以国王的名义镇压精灵,为了让精灵们变得服服帖帖,除了洛拂司的黑龙军,能用的兵他们全用上了,甚至为此无视了津罗的求援……”


  安娜想开口分散源氏的注意力,但已经晚了,他听到了中年人的话,停下手头的游戏,皱着眉倾听他们的对话。


  “津罗?津罗发生了什么?”


  中年人不急不慢地抽了一口烟:“你知道津罗吗?”


  “知道一些,在我小的时候,在一本书里读到过。”棕黄发色的商人回答,“书上说那是个美丽的国家。故事是这么说的:当年亚坎的第一任皇帝征伐诸城时,曾想要将津罗纳入版图,但当他率领军队来到津罗时,就连‘征服王’也放下了利剑。他不忍美景被战争玷污,因此转而劝降,当遭到津罗王的拒绝后,他就下令撤兵了,并且立誓其子孙都将不求任何报偿地保卫津罗,所以津罗才独立至今。”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至少我们读到的书里也是这么写的。”另一个人说,“但亚坎食言了。”


  “你知道禁忌之地吗,小伙子?”抽烟的中年人看着棕黄发色的商人,用下把示意了东方,“就在东陆最东边的半岛,让高墙围住的地方。”


  商人摇摇头:“那儿不是津罗……”


  “是,就是津罗的方向。”中年人吐出一口烟,“至少在二十一年前的灾难发生之前,它叫津罗。


  “本来津罗除了国王有点儿糟糕以外一切都好,但几乎就在亚坎的精灵起义的同时,津罗遭到了怪物的攻击。”


  “这太夸张了。”有个声音反驳道,“几只怪物会让那地方变成那样?”


  “不是几只,”中年人面色凝重,“是成百上千的可怕怪物大军,它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接着一群,又大又可怕,死了一只,又有一只从半空的缝隙里爬出来。有人说是旧神将他们召唤来的,谁知道呢,反正津罗成了人间地狱,塔的居所可能都比那儿强。”


  “国王什么都没做?”


  “何止什么也没做。”另一个白发的老商贾发话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和失望,“他除了向亚坎求助,就是召集士兵和法师,为了保卫他的王城。我的兄弟想要拒绝国王的命令帮我们离开,却被他的同僚杀死在我们面前……子民的生命对国王来说一文不值。”


  中年人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然后亚坎因为内乱而拒绝了援助,津罗的庸王眼见情势不妙,就带着财物和王后王子,率先逃跑了。”


  “他抛弃了自己的国家?”


  “不可思议,是不是?”中年人的笑容带着讥讽,“可津罗的王没有半点犹豫,他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命,还让士兵驱赶出城的难民,为国王开道。”


  “幸好披黑衣的听到了我们的诅咒。”老人的声音里没有恨意,只有叹息,“国王的马车出城后不久被怪物袭击了,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


  “其实在这之前,王子曾折回城里想帮助人民,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呢?”安娜摇头说道,伴随着话语的还有一声叹息,她若有所思,黑色的眼睛瞄了一眼半藏,又瞄了一眼源氏,前者淡漠地品尝着羊奶酒,对商人们的话题漠不关心,后者则低下头,安娜看不到他的表情。


  安娜的话语引来一个人的叹息:“可怜的王子,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他顺利继位的话,也许会是个好国王。”


  “这就得怪那群精灵。”最开始向诗人提出要求的健壮商人阴阳怪气地说,“要不是他们闹事,可能津罗就不会成现在这样。”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你的意思是精灵活该受人奴役,让人类践踏他们的尊严?”起初指责健壮商人的人发话了。


  “他们的确活该,他们罪有应得!”


  “你这是将‘昼弭月事变’里的那群叛徒的肮脏行径视为正义!”


  “一个自豪的亚坎人应该称之为‘伟大胜利’!没那些你口中的‘叛徒’,说不定你现在还在洛拂司的冰天雪地里给精灵修城墙呢!”


  “大人们!”就在二人越吵越烈之际,安娜站起来制止了二人,“大人们,要知道你们正当着一名精灵的面在评判他族群的是非。甘喀罗会善待每个人,无论种族与性别,对没有文字的他们来说吟游诗人更加值得尊重,如果还想被当做客人,就请你们也尊重这儿的主人。”


  库洛林在东陆备受尊重,两个人立刻住嘴了,他们尴尬地环视周围,部落的人们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于是两人便坐下不再出声了。一旁的精灵神色平静,他朝沙之萨满颔首致意:“感谢您,艾玛莉大人。”


  安娜微笑着点头回应。随着乐声响起,人们又开始交谈起来,只有源氏变得安静异常,安娜轻轻地拍了拍他弓起的脊背,揉了揉他的头发。牧民这才抬起头来,回给萨满一个疲惫的笑。


/


  夜色完全降临,金黄的新月出现在天边,群星闪耀,其中最亮的十三颗星星在天空中排列成了手持长剑的战士,一支支篝火在此时燃起,照亮了整个部落,人们围绕着其中最大的一支篝火,庆祝正式开始了。


  源氏所在的部落的庆典是这样开始的:长老走上前来,用带着甘喀罗口音的通用语简单地讲了一些祝福与致谢的话语,接着他用枯瘦的手举起牛角制成的酒杯,在座的所有人也同他一起举起手中的酒杯。


  “献给上古诸王与贤龙!”他用龙的语言高声说道。


  “献给上古诸王与贤龙!”大家也跟着他说,然后与他一起将酒泼入熊熊燃烧的篝火。


  篝火毫不客气地将酒液尽数接纳,火焰顿时化为狂怒的飞龙,嚎叫着冲上天空。长老旁边的安娜以法杖敲击地面,呢喃的咒语让风化作一只雄鹰之灵,它拍打翅膀,冲进窜天的火焰中,裹挟着烈焰越升越高,直直地朝天空最高处冲去,在天穹炸开金色的火花,无数残片落下来,如同天空的星星坠落。


  随着这一景象的出现,人们高声欢呼起来,音乐和歌声也随之响起,酒器撞击声清晰可闻,觥筹交错间人们已然忘记了先前篝火前谈话的不快,欢笑声与食物的香气直达天空。


  欢庆节目由弥缇斯的巡游艺人开始,衣装华丽、棕肤金眸的女郎跳入篝火旁的舞池,飞快地旋转舞蹈起来,她将自己化身烈焰,每一个动作都扬起她的衣袂,将火焰的残片洒向观众。


  就在弥缇斯的舞娘将要结束这场战舞时,她引导着一个甘喀罗的姑娘上场了,曲子立刻由旖旎的曲调换成朗朗上口的乐曲,姑娘刚刚摆了一个姿势,就听到哈娜带头唱了起来,很快就有第二个人加入了这欢快的歌声里,姑娘踩着鼓点跳了起来,第三个、第四个牧民唱了起来,牧民姑娘也拉起了身旁的人。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节拍也越来越快,带头的牧民姑娘跳到了源氏面前,她将他拉起来,而源氏则将旁边的半藏也拉了起来。


  半藏不言不语,面对身旁又跳又唱的人们显得不知所措。源氏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觉得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有些好笑,拉起半藏的手笑了:“别担心,我会教给您怎么跳的——像这样,抬起手,跳一下,两下。然后转……噗!”


  “我跳的很奇怪?”


  “不能更奇怪了。”源氏哈哈笑起来,“您跳得太僵硬了,放松点儿,这又不是狩猎,跟着大家的节拍——好多了!”


  这场舞蹈持续了很久,结束后,半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休息,源氏没有停下来,又拉起安娜跳下一曲,老萨满跳了一会儿就下来了,拿着杯子坐到半藏旁边。半藏向她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跟她一起抬头去看舞池里的源氏,白色衣装的牧民就像飞舞在篝火前的雀鸟,双脚踩着轻快的节拍,脸上的笑容映着火光,显得容光焕发。


  “二十一年了。”


  老萨满突然说道。


  “看到你,我才反应过来,离雪国失陷,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了。”


  半藏放下就要碰到嘴唇的酒杯,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对安娜突然说出的话语并不意外。


  “是啊。”他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二十一年了。”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源氏从一个幼儿长成了小伙子,我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老萨满感叹着时光荏苒,黑色的眼睛看穿了茫茫夜色,穿越了长久的时光,“而你,从一个小王子,变成了猎人。”


  半藏看向安娜,安娜也看向他,两人黑色眼睛都如这深沉的黑夜,悲喜都隐没在黑暗里。


  “我几乎没能认出你,源氏告诉我你的名字时我甚至还在怀疑,直到我认出你背上的弓。”


  “但我一眼就认出了您。”半藏恭敬地说,“我很感谢您,您信守诺言,而且做得不止如此,这么多年来您始终如一,这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只是尽了绵薄之力。换做任何人都会帮助你,”安娜谦逊地笑了笑,“我也有自己的孩子,看到你们就让我想到了她,我不能放着不管。”


  “谢谢您的照顾,他看上去过得很好……说起来,实花阿姨她……”


  “五年前的事了。”安娜垂下眼帘,发出一声叹息,“她生了一场病,我收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可是奈热伽已经将她带走了。我很抱歉。她很坚强,到最后也与疾病做着抗争。”


  半藏点了点头:“您不必道歉。如果她在病时很痛苦,那死也许是一种解脱。只要他看得开就好。”


  “他是个好孩子。”安娜抬眼看向源氏,露出慈爱的笑容,牧民正在和朋友们玩闹,大笑着饮下美酒,“那么你呢?当我得知过往的马车遭到袭击无一生还时,我以为你也……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半藏的手握紧了,面色又变得凝重。


  “我没能来得及赶上父亲与母亲的马车。”时间与经历磨平了猎人低沉的声音里的颤抖,使得它们几乎要被安娜忽略掉,“马车毁了,所有人都死了,怪物追来了,我只能逃跑,然后逃进了莫多加。”


  猎人轻描淡写的叙述却在安娜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她紧皱着眉头,眼中尽是抱歉和悔恨:“我应该带着你一起走的。”


  “您不必感到难过,这是我的选择。我不能丢下我的父亲和母亲,无论他们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我也是他们的孩子。”猎人平静地说。


  “有时我不禁在想,诸王也可以变得不公。”安娜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狼头帽上,“命运不该让你拥有如此多的枷锁和坎坷。”


  猎人的眉头舒展开来,回给老萨满一个带有自嘲意味的微笑:“为王者都是如此,您说呢?”


  安娜只好同意他的看法,她的手向下移,扫过他脸上金黄色的战纹时,她的眼睛眯起来,神情变得有些怪异,语气掺杂着惊讶和不可置信:“等等……这就是你一直在莫多加生活的原因?森林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半藏脸上的自嘲笑意消失了,他轻轻别开脸,礼貌地避开了安娜的手指,他双手紧握酒杯,语气冷漠而决绝地说出了一句并不算回答的话语:“为了活下来。”


  安娜还想追问下去,但她适时地闭嘴了,源氏从篝火另一头跑来,手里拿着新烤好的肉和酒,牧民已经有些醉了,脸红彤彤地,说什么都会笑。安娜和他聊了几句,打发他继续和朋友们玩去了。


  安娜看着源氏摇摇晃晃的身影笑了,她瞥了一眼半藏,知道猎人也在看着他,也知道自己错过了追问的机会,刚才的话题已经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于是坦然地饮下一杯酒,品尝新送来的美味佳肴。


  “说起来,”半藏开口了,安娜看向他,发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为什么刚才我跳舞时,旁边的女孩都在笑?”


  安娜一口没有咽下去,险些呛着,等她慢慢地咀嚼吞下食物,又喝了杯酒,才掩着嘴笑出声来。半藏对她的反应十分不解,身体转向她这边,等待老萨满给予他解答。


  “他啊,”好一会儿,安娜才直起腰身,看着半藏笑个不停,“教你的是女步。”


  猎人一愣,由困惑变为呆滞的表情让安娜又笑弯了腰。半藏看了看安娜,又看看远处的源氏,终于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笑起来。


/


  玩累的源氏终于回到安娜和半藏身旁了,他已经喝得大醉,走路东倒西歪,坐在半藏旁边一直哈哈地傻笑,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安娜和半藏只好应和着他的胡言乱语,过了一会儿,傻笑没有了,源氏的话语变成了嘟囔,慢慢地淹没在歌声和嬉闹声中,接着半藏感觉到肩膀上压来一个重量。源氏头一歪,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他可算是累坏了。”安娜看着源氏的样子笑了,转而对半藏说,“送他回去休息吧,你知道他的帐篷在哪儿吗?”


  半藏点点头,源氏带他来时指给他过。他向老萨满微微行礼,在得到离席的许可后,他将源氏的一只手绕过脖子搭在肩上,扶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源氏站起身离开。


  源氏睡得很熟,虽然还有一些意识,但脚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扶着他走就和拖着走无异,于是半藏只好停下将他抱起来。牧民还挺沉的,所幸在半藏的接受范围内。


  狂欢还在继续,声音则离二人原来越远,四处点燃的明亮火焰也稀疏了一些,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和寂静,仿佛半藏正在朝着没有生息的空间前进似的。


  在他还没来得及想到其他的东西时,源氏的帐篷已经到了。半藏掀开帘子,将源氏放在床榻上。源氏好橡睡得更熟了,嘴微微张开,嘴角隐约翘着,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翻身时还在嘟嘟囔囔,并顺手抓住了没来得及收回的半藏的手指。


  源氏用的力气不大,半藏只需要稍用点儿力气就能将手指抽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猎人只是轻手轻脚地转个身,坐在了床榻边缘,注视着酣睡的牧民。


  “你的确长大了。”


  猎人的低语仿佛在说给自己听。源氏的头发滑落额头,改在脸上,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它们,继续自己的注视。


  帐篷中隐约依旧能够听到歌声和笑声。半藏知道自己其实应该回到人群中,老萨满一定还坐在那儿等着他,等他给她一个回答,但他不想离开,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本想坐在这儿更多的时间,直到晨光将天边染成玫瑰色、源氏即将醒来,但脑海中的一声呼唤阻止了他。


  如同水滴滴入水中泛起的涟漪,呼唤蔓延开来,撞击在他的脑海中,发出汩汩的声音。与此同时,心脏近乎是爆炸般地猛跳了一下,寒意向四肢袭来。


  半藏当然明白这呼唤自何而来,水滴还在不断地滴入黑雾,接二连三的呼唤向他传来。他必须回到莫多加,他必须回去。


  半藏将手指抽离源氏的手心,站起身来。迈开的步子犹豫了许久,猎人黑色的眼睛看向牧民,疼痛很快让他无法再多做停留,他冲出帐篷,向着篝火相反的方向奔跑,一头扎入了死寂的黑夜里。




TBC.


 


释义:



  1. 库洛林Khu’loreen源于库洛诺阿Khu’lonoruah,意为沙子的仆人,库洛林是侍奉永恒龙库洛诺阿的祭司。

  2. 津罗Tsu ra原龙语Zu’ranm,是由祖拉姆Zu’ramooh延伸而来。

  3. 安娜口中的卢赞和其他人口中的苍砂原是一个地方,苍砂原是亚坎人起的名字,而苍砂原当地人则称为卢赞。

  4. 和东陆原住民叆陆精灵不同,西陆的糯耳精灵是亚坎语音译,糯耳精灵的原名是Noerl-Al,因为耳朵与叆陆精灵不同,耳尖没有软骨,非常柔软,因此翻译为糯耳。

  5. 塔也称为“披黑衣者”,在上古诸王中司掌谋杀、盗窃、复仇,向他索求一次复仇通常需要以献祭者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龙的传说中,他居住在刑房中,那些完成复仇的灵魂在死后会被带到这儿接受折磨。

  6. 昼弭月事变是807年昼弭月在原大泽现亚坎发生的一起推翻精灵统治的历史事件,这场事变标志着精灵在东洛伦统治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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